文|張國軍
小孫女拽出書櫥裡的一本筆記,竟抖落出一個信封,已經發黃,字迹潦草,我好像見過,一時又想不起誰寫的?
抽出信一看,原來是40年前,在前線時未婚妻給我的來信。信的主要内容是:“小張,為了不耽誤你的前途,我們分手吧……”寥寥數語,絲絲縷縷地又牽扯出我頭腦中的信短情長。
1985年春節前,我探家第二天,父親就請媒人安排我相親。我與她見面後剛到家就收到了部隊“情況突變,十萬火急,立即歸隊”的加急電報。我便匆匆忙忙地踏上了歸途,而她全然不知我已奔赴了前線。我們之間保持了通信聯系的口頭婚約。
到達西南邊疆,油菜花已開成金燦燦的花海。我給她去信仍然是普通的部隊通訊地址,既看不出參戰的信息,也沒有說給她我在前線。伴随着彈片的飛舞,我倆的信在邊關和内地穿梭。幾個月後我便收到她“拜拜”的來信。理由很簡單,我沒有苦錢的手藝,文化水平也不高,每次寫給她的信幹巴巴的很短。用現在的話說,缺乏情商。
轉眼到了1986年元旦。連隊文書在我的“貓耳洞”前,塞給了我一封信。我一看是她的來信。心想既然分手了,還寫信幹什麼?我撕開信封,抖開信紙一看,出乎了我的意料。
“國軍:你好!請你饒恕我的錯誤,你在前方打仗保衛邊疆,我卻不曉好歹地寫信傷害你。給你去信後,我從縣裡的廣播中聽到了你參戰的消息,才曉得你上了前線。而且還經常聽到你戰友們的英勇事迹,我很感動也很自責,你如能原諒,我願和你走到地老天荒……”
我的一句原諒,她便成了我的妻子,用柔弱的雙肩挑起了家庭的重擔。
結婚後我仍在山東部隊當兵,她生活在老家。那時的農村還沒有安裝自來水,走的是爛泥路。吃水要到二裡多路以外的工廠去挑。一擔水挑在肩上,壓得扁擔兩頭彎溜溜的,連拎帶拽非常吃力。怕水撒了,掐幾片蘆葦葉放在水桶裡,減少水的晃蕩。晴天還好,雨天就更苦了她。有一次滑倒了,兩隻水桶掼出了老遠,水灑了,爬起來和泥人似,又去重挑。
我退伍後在船隊工作,常年累月水上漂,顧不上家,父母已經過世。兩個幼兒是她的心頭肉,遇到一個頭疼傷風,不放心把另一個鎖在屋裡,她用布帶勒在肩上背着一個,懷裡抱着一個,朝村衛生室跑,給孩子看病。生怕耽擱孩子,做母親的失職。
家裡最遠的二畝多水稻田,離家三四裡路,收割栽種沒有收割機,她就像一台默默無聞的機器人,日夜操勞。水稻收獲季節,稻田一片金黃。兩個兒子還不到上學年齡,隻好把他倆放在田頭玩,自己握着月牙形的鐮刀,彎着腰,割下幾抱水稻,一小把,一小把地抽出,分成兩股,抓住兩股穗頭一挽,從稻稈中掏出一扽,依次做出一堆葽子。咔嚓,咔嚓,刀起刀落,手上磨起了血泡,鑽心地疼,咬着牙堅持把水稻割完。
割倒的一攤攤稻谷,她用稻葽捆成稻把,抱上手推車,再把兩個兒子抱坐在稻把上,走在窄窄的田埂上,望不見路,連人帶車娘兒仨栽倒在稻田裡,爬起來再推着走,跌了多少次隻有她知道。推到家的大場上,舉不動手推車的車把,将車上的稻谷掀倒在地下,就和抱兒子一樣,一捆一捆地抱放到地上。沒有脫粒機,她攤開稻把,彎下腰,雙手拤住一把稻把,高高地舉過頭頂,掼向石頭,圓潤的稻粒迸向天空,像天女撒花一樣簌簌地落下她一臉的喜悅。
“臨穎依依,不盡欲白”。一路走來,我們攜手從青春年少到兩鬓斑白,為了家庭她不管多累、多苦,看到我在部隊的立功喜報、在單位“先進個人”的榮譽證書,臉上就樂開了花。在此,我尊重地說一聲,老妻!謝謝你,是你的家國情懷和愛的堅強,支持了我,造福了家,你的貢獻在我心中永遠不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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